古老病毒大战超级细菌
噬菌体英文名称的词缀,来源于希腊语的“吃”。而它“吃掉”细菌的过程,则像是一场入侵战争。
这些肉眼不可见的小病毒,会先把自己锚定在宿主细菌的表面,用尾部的酶,将细菌细胞壁的肽聚糖水解,钻出一个小孔,随后将藏在自个儿头部的基因组,注入细菌细胞内,把蛋白质外壳留在外面。经过一轮的复制、装配和裂解之后,噬菌体在细菌细胞内部释放出子代噬菌体,最终将细菌细胞消耗殆尽,自内而外地“吞吃”掉了。
整个“吞吃”周期,通常可以在20到40分钟内完成,远远快于细菌的繁殖速度。一个感染周期之内,噬菌体能够释放几百个子代,子代又接着感染周围的正常细菌。只需要重复4次,一个噬菌体就能让几十亿个细菌感染死亡。
“问题在于,噬菌体是活的,是生物。”杨航对中国青年报·中青在线记者说。尽管普遍认为,噬菌体是安全的,大自然中、人们的日常生活中,也到处都可以接触到噬菌体。但若是想将这些病毒药用,那就是另一个概念了。
“当噬菌体在你的体内捕食细菌时,它们也会在你的身体里穿来穿去,有可能和你进行基因交换。”杨航说。
基因交换是所有病毒都具备的能力,让研究者感到束手束脚的是,绝大部分噬菌体病毒所携带的基因,都“不知道究竟是干吗的”,既不能确定是有益的,也无法确认是有害的。
在下定决心对帕特森使用噬菌体疗法之前,妻子斯特拉斯迪也不得不面临这个未知的风险。
理论上,噬菌体也可以协助传播超级细菌携带的毒素基因和耐药性基因,这会让那些对抗生素产生耐药性的细菌更多。
“因此,研究人员需要在噬菌体被治疗前,对这些基因进行鉴定和筛选。”斯特拉斯迪建议,如果需要的话,可以使用基因编辑工具来分割这些基因。
她和治疗团队所担心的另一个风险,是在治疗过程中,被噬菌体抛弃蛋白质外壳,可能会产生引起脓毒性休克的木糖醇。
幸好,在对帕特森进行治疗时,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。
或许噬菌体自己也没想到,最终将它拉出冷宫的,居然是被它当作食物的超级细菌。
在危宏平看来,基因技术的进步,或许也是噬菌体的研究可以重新进入研究者视线的原因之一。
噬菌体的发现,比抗生素早了十几年。1915年,弗德里克·特沃特在培养葡萄球菌时,发现有一些小病毒正在“吃”他的实验品。此后,许多研究者陆陆续续在噬菌体、支原体、螺旋体、放线菌及蓝细菌中,发现了这种以细菌为食的病毒的身影。
法国微生物学家费利克斯·德赫雷尔是第一个使用噬菌体疗法的学者。当时在巴黎,一场由志贺式菌引发的痢疾疫情肆虐。德赫雷尔作出一个大胆的推断,认为幸存者的粪便中,应该有能够攻击志贺式菌的噬菌体。他成功分离了所需要的噬菌体,接受治疗的孩子们也活了下来。
然而,由于受时代和技术的限制,当时的研究者们没能弄明白噬菌体究竟是什么。德赫雷尔认为它是一种天然的免疫因子,而有的学者则认为,噬菌体只是一种类似细菌分泌物的物质。直到后来基因学逐渐发展起来,研究者们才认识到,噬菌体其实是一种具有遗传性的物质实体。
“当时的研究者没有发现,噬菌体是个很挑食的生物,一种噬菌体几乎只吃一种细菌。这就造成当时的噬菌体疗法,表面看起来有时候见效,有时候又没用。”危宏平说。疗效的不稳定和抗生素的出现,使得噬菌体被西方研究者打入了冷宫,一冷就是40多年。
或许噬菌体自己也没想到,最终将它拉出冷宫的,居然是被它当作食物的超级细菌。
由危宏平牵头的学科组,是在2010年开始进行噬菌体的立项研究的。目前,诊断微生物学学科组进行的研究,有针对引发湿疹的葡萄球菌的,有应用在农业中,针对常见腐败细菌的。研究生正在培育的一种噬菌体,可以预防和延缓土豆发软发霉的过程。
2006年,美国批准了多种噬菌体作为食品添加剂使用。噬菌体被用在食品表面,抑制诸如李斯特菌等细菌的繁殖。
“在国外还有用噬菌体调节肠道菌群的研究,有可能用来减肥。”据危宏平介绍,理论上,只需用噬菌体把胖子的肠道菌群调节成瘦子的菌群比例,胖子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瘦下来。
帕特森的“金字塔感染事件”,让包括危宏平、杨航在内的国内研究者“备受鼓舞”,觉得看到了噬菌体疗法被世界更多国家准入的希望,目前全世界只有在格鲁吉亚噬菌体疗法是合法的。
“是时候考虑制定噬菌体准入法则了,只有在规范的监管框架下,才能促进噬菌体疗法的实施。”杨航说,“也许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,但哪有完全没有风险的尝试?由于国内外药物监管体系的缺陷,没有适合于噬菌体审批体系的条款,这就意味着噬菌体将不可能以‘药物’的名义入市。”
帕特森清醒过来之后,了解到自己是被噬菌体治好的,而且给自己使用的这种噬菌体,是从污水中提取分离出来的。
“把净化过的污水泵入你的身体,并让它治愈你的感觉如何?”斯蒂芬妮·斯特拉斯迪开玩笑地问他。
帕特森觉得有点怪,但很高兴自己还活着。“它可能意味着,数百万人在未来有了被治愈的希望。我认为这是医学的未来。”他说。
帕特森出院回到家,一度暂时使用着轮椅,但身体状况在逐渐好转。人们和他谈论他的经历,有一个瞬间,他突然觉得“像是有人在电击我的大脑”,一连串浑浑噩噩阶段的记忆被重新唤醒。
在发现特朗普是总统候选人的那一刻,他还以为自己再次产生了幻觉。(责编:林露、贺迎春)